这是本独一无二的书。100万字,上、下两卷,汇集了美国六大报刊对中国100年来重大历史事件的报道与评述。这些报刊多数人听了都会耳熟,如《纽约时报》《时代》,如《华盛顿邮报》《纽约客》和《新闻周刊》。它们是怎么说中国的?它们是如果看待那些对中国人来说,极其重要的历史时刻的?我想人们一定会好奇。对喜爱历史的人,能换一个视角来重新观察那些重大事件。对不关心历史的人,它如同一部认知中国的历史小说,因为它有鲜活的细节,有让你觉得新奇的叙述口吻。这本书就是作家出版社新近出版的《中国时代1900-2019》。
书中确实有很多妙趣横生的历史细节。
这是一本拿起来,就让人不忍释卷的书,书中确实有很多妙趣横生的历史细节。比如说1945年毛泽东到重庆谈判,这是他第一次坐飞机,而飞机是蒋介石派出的。下机后,别人问他坐飞机的感受,毛泽东不屑地说:“效率蛮高的嘛”;比如1947年700个大学生为抗议当时物价高涨,冲进了南京总统府,结果竟是冲进政府的饭厅,把官员们的午饭一扫而光;再如1948年美国记者采访镇守太原的阎锡山,问假如共产党攻进城怎么办?阎向记者展示了一个纸盒,里面有500小瓶氰化钾,阎锡山拿出三瓶说:“这是给我和家人准备的。”其余的他准备给随从和家丁,那份绝然跃然纸上;讲到1970年升至总参谋长的黄永胜,也很有意思。美国记者观察到,他出席外交活动,要看着周恩来才知该站在何处。一次,一个外国来访者惊讶地发现,黄永胜虽穿着制服笔直地站在那里,裤角处却露出了蓝白条睡裤。像这些细节,国内历史书中很少出现,在书中却比比皆是。
这些史料肯定也会受到史学界的欢迎。从上个世纪末,历史学发生的一个最深刻的变化,就是没人再敢把某种单一的历史观,称作是历史发展的主线了。对历史研究而言,那种只有一种权威说法的年代也在逝去。人们通过越来越多的方法和途径,来接近历史,历史学的领域也被一再扩大。一个最明显的表现是,统一的宏大叙事开始退场,历史学呈现的更多是一种片断式的研究,关注的中心也各不相同。
然而对历史的认知,从来就是人类生活中最为重要的内容。只有通过历史,每个人才能从一个更为广大的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归属感和认同感,明白自我与他人的差异。在每个国家的文化定位中,历史都扮演着极为重要的角色,它直接关系到一个国家文化认同的最终形成。从任何角度说,一个国家如果缺乏或扭曲了对于历史的记忆,都是一件悲哀的事。这也是近年来民间历史热的一个真正动因,民众需要从历史中找到自己心灵的归属与认同。因为一个生命,只有从统一而连续的精神长河中,才能感到了自己行动的价值。只有野蛮人不在意自己的历史,不在意发现自己在历史中的优势,这也是野蛮人野蛮的原因。
这本书的主编师永刚,这些年一直在对历史的普及读本,做着创新的尝试。从他主编的《宋美龄画传》《蒋介石图传》热销开始,他就显示出异于常人的嗅觉和思维模式。他总是能找到一个新奇的方法,来吸引更多的人对中国近百年的历史发生兴趣。他做的或许只是一个历史学的向导工作,但我认为这个向导对于时代的责任,要远比那些深奥的学术研究更为迫切和重要。人人都发现这是一个价值观缺失的年代,殊不知价值观的缺失,追根溯源,还是因为我们历史观的模糊和混乱。很长时间以来,历史成为意识形态操纵和利用的对象。我们只知道历史记忆的政治正确,而忘记了历史对生命所承担的文化和道德责任。只有当历史记忆能在公共空间中,自由地展示、交流和反思时,才能最终形成有价值的集体记忆。如果这个渠道不畅通或被人为地阻隔了,意味着过去生命所经历的那些苦难、不幸、悲伤或欢乐,都白白流逝了,并没有成为人们可以分享的集体记忆。这时,人们对探究苦难的根源,会表现得异常冷漠,同样,对良知和正义的感受也会趋于麻木。
所谓的世衰道微、礼崩乐坏,就是指历史观与价值观的这种缺失,所以孔子当年会作《春秋》。历史不仅是人们现在行动的参照,更是发现未来的坐标。对我们认知历史来说,一切历史材料都是重要的,无论它多么间接和次要,对我们复原一段逝去的时光和精神,都具有价值。我们对历史复原得越清晰,那些苦难和幸运就会越容易转化成我们可以享有的遗产。然而人们在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时,往往会因为热爱,带来认知的偏差。人们总喜欢寻找历史中那些让人激动和骄傲的部分,故意忽略那些邪恶和苦难之处。虽然这是种自然的情感,但如果这它带我们偏离了对历史真相的发现和理解时,也就构成了对集体记忆的伤害。虽然它往往会顶着爱国主义的帽子,但仍然是真理的敌人
所以,对祖国历史的领悟和学习,不能孤立与封闭自己,更不能视角单一。不仅要同世界历史相关联,更需要借用他国的眼光,来反观自己的历史。这样在辨别那些大是大非或大真大伪的历史问题时,才能更为客观,结论也更能经得起时间的推敲。从这个角度说,《中国时代》对我们理解近百年的历史,做了一件极具探索价值的事。历史事件是无法重复的,只有汇集各种视角的资料,只有拥有各种类型的历史证据,我们才可能逼近历史的真实。其实历史的张力,就存在于这种视角的差异中,我们对这种差异了解得越充分,对自身的把握也就越清晰。
我们可以盲目地热爱自己的祖国,但不能盲目地歌颂祖国的历史。对历史来说,曾经的灾难不是巧合,幸运同样不是从天而降的,这是任何人无法回避的。当人们不允许从多视角来澄清历史记忆时,往往意味着谎言和压制的开始,这时真理和真相便成为被扼杀的对象。这是我读《中国时代》最大的感受。
历史是神圣之地,是神奇之地。我们多一份对它的认知,也就会多一些对今天的理解力。恢复历史真相,也是一种行动,而且是一种悲壮而沉重的行动。从《中国时代》经历的长时间审核和大幅度删节,我们就能感受到这一点。我盼望着能早一天读到它的完整版。
作者/叶匡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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