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地行程卡摘星后,北京的疫情也逐渐缓和,街上走动的人越来越多,在过去两个月内扮演了重要角色的围栏和铁皮,则被暂时搁置一边。
这些设施部分因防疫的需求而存在,也像是为了保持“例外状态”而刻意做出的符号。但人的适应性是很强的,他们在围栏中升起风筝、遛狗、钓鱼,在围堵中延续流动的日常。
该如何理解这样的景观?或许取决于你,此刻,如何回望不远的历史。
01
荷花市场:围栏中升起的风筝
6月9日,从不远处的管控区刚刚解封的我在附近闲逛。这一天钟鼓楼广场的隔离装置已经拆除,而什刹海旁的胡同却出现了与「天堂超市」相关联的确诊病例,封控措施再次升级了。
我从地安门外大街一路走向什刹海最南端的荷花市场。什刹海地铁站口旁边的小广场上,排兵布阵一般摆放着几十个临时公厕。一旦有哪个胡同被列入封控区或管控区,它们就会被招之即来。万宁桥旁的一段沿湖的人行道被封闭了起来,尽管这里没有任何居民居住。几个健身器材随之被隔离在了居民能够活动的范围之外,变成了冗余的设施。我仍能看到被封在里面的居民在金锭桥上散步,湖水和树木环绕下的金锭桥像一个舞台。
荷花市场前的小广场曾聚集过很多跳广场舞和打羽毛球的人们,如今已被难以计数的围栏所占领。它们被夹在平静的前海与盛放的花海之间,仿若另一种更坚固的、正在蔓延的、会将行人淹没的「海」。有些围栏上贴着「核酸场地 请勿入内」,但我并没有看到核酸亭。可能是曾经有过,现在已经消失。
此后的几天里,我时不时就会沿着这个路线边走边拍。每一项景观都在发生变化。有些地方前一天还是铁丝网状的围栏,第二天就换成了更结实的铁皮。荷花广场上的围栏也能看出些许被被挪动的迹象。
我很难去定义这些设施的属性。它们大部分处于闲置之中,因此并不完全为了隔离和秩序而存在。它们的出现,既像是某种危机来临前的警示——就如沿海城市中的那些涨潮预警;也像是危机过后的废墟,在提示着人们勿忘历史。
那么实际上,我们究竟是处于危机的何处呢?
荷花市场前的小广场
什刹海
前海、花海、围栏海
广场上放风筝的人们
放风筝的人们
坐着轮椅的男人正在放的是一个蓝色的风筝他每次都是放得最高的
从荷花市场方向看旁边胡同口的屏幕
围栏中走过的小狗
小孩们站在围栏间举起玩具枪
日落时分的荷花市场
围栏外还有一圈更高的围栏
02被保护起来的中轴线“中轴线”,我知道你在很多地方听到这个词,但它到底意味着什么?「中央」、「灵魂和脊梁」、「秩序」、「等级」,这些是在历史书里最常与它一起出现的词。而在疫情时代,「中轴线」则意味着最需要被保护的、不能出现任何异常的地段。
什刹海包括前海、后海、西海(积水潭),元初新建大都时,选址就在什刹海畔,因而有了「先有什刹海,后有北京城」的说法。元代兴建的「万宁桥」刚好位于前海以东、鼓楼以南、地安门以北,被称为「中轴线上第一桥」。在明清时期,钟鼓楼就是中轴线最北端的起点。
“十刹海俗呼河沿,在地安门外迤西,荷花最盛。每至六月,士女云集,然皆在前海之北岸……谓之前海,即所谓莲花泡子者是也……北岸一带风景最佳,绿柳垂丝,红衣腻粉。”——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刊印的《燕京岁时记》记载
在五月份以前,你可以在很多旅游攻略里看到,什刹海是「北京城内唯一一个具有开阔水面的景区」、「北京唯一一个没有围墙的公园」。但如今,如果想去离水更近一点的地方,你不得不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比如绕一条远路,从未被完全封闭的胡同口扫码进入,再穿过只有住过的人才会熟悉的小胡同,抵达有限的水域周围,或者找个高处俯瞰。
什刹海地铁站旁的一排排临时公厕有些全新未拆封的还裹着一层塑料膜
东岸爵士俱乐部由著名角色乐手刘元先生创立于2006年是目前北京最重要的爵士乐演出场所之一
湖边的「镇水兽」一直都被围在围栏里
6月11日 火德真君庙前
6月13日的同一地点以铁皮替代了铁栏
一条通往后海湖边的小路
荷花市场的荷叶、船和湖边的「应急救灾」帐篷
一座雕塑被单独隔离开,是因为太像真人了吗?
03
与围栏共处
摄影师 John Michael Kilbane 曾在曼哈顿拍摄过一组名为“敌意建筑”(hostile architecture)的照片。这些设施因人们对公共区域中的休闲需求而存在,却又为了阻止人们过于休闲而刻意制造障碍。
例如,公园长椅从中间隔断的扶手,是为了防止流浪汉在此睡觉;花坛旁做成尖锐形状的围栏,是为了防止依靠;台阶上额外出现的凸起,是为了防止有人玩滑板;公交站和地铁站窄条形状的座椅,是为了防止人们久坐;桥洞下堆满了大块石头,也是为了防止流浪汉的聚集。
约克大学防御性城市设计研究网络( the Defensive Urban Design Research Network)以及公共空间项目 Mapping DefensiveTO 的创始人 Cara Chellew 将这类建筑称为「防御性设计」(defensive design),并将其分为防御性座位、台阶凸起、围栏等障碍物、凹凸不平的表面、监控设施、不舒适的光与噪音、缺乏长椅和洗手间的公共空间七类。
在一次 TED 演讲中,Cara 提到,这些「敌意建筑」的出现,在一定程度上预防了一些蓄意破坏公共设施行为的发生,同时也在传递着一个信号——你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无论是隐性的还是显性的,防御性设计都是一种城市审查的形式。我们在公共场所看到的人,塑造了我们关于「谁才是公众的一部分」的认知。
「谁才是公众的一部分」,这一答案始终是流动的。尽管障碍物真实存在,但我们仍然可以创造性地加以利用。
万宁桥旁的围挡是被粘上了假草的绿色,它旁边火德真君庙的外墙是红色,这样的搭配使这一场景仿佛是一个精心布置过的剧场。这里的几个花坛的边缘都被建上了铁皮,仅剩一小片能够自由活动的小广场。很快,人们开始在铁皮上晾衣服、打篮球,长条形的空地也成了小孩子们比赛的跑道。
没有人可以不需要阳光地活着。坐着轮椅的老奶奶会在后海一侧用于「应急救灾」的临时亭子下,看着对面码头的古建筑亭子。在被围得越来越严实的湖边,老大爷们总能找到找到新的钓鱼点——尽管不论在哪里,都没有几条鱼可钓。也总有人在荷花市场迷宫般的围栏里放风筝,原本在广场上唱戏曲的老人们会挪到了旁边的小路里继续唱。
我们不会远离公共生活。因为公共生活并非来自谁的赋予,而是一个城市公民所应当享有的必需品。
在小广场上玩耍的小孩
小孩的自行车和玩具
「绿幕」广场
后海边坐着轮椅的老人,近处的亭子和远处的亭子
在围挡上晾衣服
附近居民自带的篮筐
钓鱼的老大爷们
被单独隔离开的健身器材
建在古建筑前的核酸检测地点
层层叠叠的路障
很多胡同口都封了不只一个围栏
在另外的一些地方
「扫码」「登记」「测温」「出示出入证」
也被合并称为「四件套」
前海西街
封闭的胡同口处,面向马路的椅子